◎赵志奎
春日的晨雾还缭绕着黛青的山峦，我立在老屋后的圆宝顶山巅，朝霞正一寸寸浸染这片熟悉的水域。升钟湖像块温润的碧玉，静静卧在群山的臂弯里，粼粼波光里浮沉着三十年的乡愁。
那年，当推土机轰鸣着碾过祖辈的田埂时，父亲默默地把老屋门上的铜锁埋进祖坟旁的香樟树下。而今水库右干渠的流水漫过新砌的堰坎，漫过世代干裂的坡地，漫成八万亩潋滟的春色。总在清明前后，当年抡锤的汉子们聚在湖心岛，看白鹭掠过新筑的钓鱼台，他们布满老茧的手指点着水线：“那年抬石碾的号子，倒叫这些水鸟学了去。”
双峰山的傩戏班子总在惊蛰开箱。戴着饕餮面具的舞者踩着鼓点腾挪，兽皮裙裾扫起细碎的尘埃，三百年的祈愿在铜铃声中震颤。湖对岸的神坝砖塔檐角垂着铜铃，风过时与傩戏的铃铛遥相呼应，漫山遍野的野樱花便簌簌地落，将春汛前的湖水染成淡粉色。
渔灯节前夜，保城的老船工会用桅灯在码头摆出北斗。与此同时，灯影摇曳中，树皮画匠正专注地将柳树皮层层揭作蝉翼，鱼拓师则用宣纸仔细拓下鳜鱼尾鳍的纹路。酒坊飘来新麦的醇香，“卧龙鲊”在竹蒸笼里胀成满月，蒸汽在老石磨的纹路间氤氲升腾。当年筑坝人用这磨盘压过雷管箱，而今磨齿里淌着玉色的浆。
那次与旧友泛舟，春水初涨，没过了往日的钓台。船过神坝水域时，忽见成群银鱼跃出水面，在阳光下织就流动的锦缎。看着这些灵动的银鱼，同行的老支书指着水下说：“1979年放炮开山的碎石，都成了鱼群的宫殿。”水波荡漾间，我仿佛看见祖父的旱烟杆沉在某个石缝里，烟锅上栖着透明的小虾。
如今，环湖公路旁的山茶开得正艳。春分时节的细雨漫过农事博物馆的犁铧，在钓鱼文化馆的玻璃上蜿蜒成西河的旧河道。国际垂钓赛的彩旗在风中翻飞，与傩戏班的幡旗交织成奇异的风景。总有三两老者倚在美人鱼码头，看游艇划开他们年轻时夯筑的碧水，皱纹里漾着年轻时的月光。
暮色漫上湖面时，对岸亮起星星点点的渔火。新栽的柳林沙沙作响，恍惚又是移民搬迁那夜的私语。春夜的升钟湖像一幅未干的水墨，将过往与今朝晕染成永恒的碧色，而我的倒影正渐渐融进这无边的青绿里。
赵至奎 德阳市散文学会会员。
